云谷禅师说:孟老夫子的言论本没有错,只是你自己理解错了。六祖慧能大师曾说“一切福田,不离方寸”。这个“方寸”即是指我们的当下现实之心。禅宗之所以成为中国隋唐以后影响最大、最具中国特色的佛家宗派,就是在于六祖慧能将原始佛教中真如、佛性如来、如来藏、中道实相等抽象的本体变为中国人比较容易接受和理解的心性,将传统佛教中作为本体的“真心”变为众生当前现实之心。这一改变具有革命性的意义,称为“六祖革命”。《六祖坛经·行由品》中提到六祖慧能说“自心是佛,外无一物而能建立”,“菩提只向心觅,何劳向外求玄”?还说“自心常生智慧,不离自性,即是福田”。福田即是能生福德之田,凡敬侍佛、僧、父母、悲苦者,即可得福田,这好比农人耕田,春种秋收,行善修慧就如同下种于田,能获福慧之报。慧能说自己心中常生智慧,这些智慧不离自性,就是福田。向内心寻觅,就没有什么不能通晓顺应的,向内心探求,内在的修养和外在的价值都能兼而得之,这样的求,是正确的探求,是有益于获得的探求。求道德仁义如此,求功名富贵如此,求学问也是如此。“读书多节慨,养气在吟哦”,我们读书为学也不是为了他人或为了世俗功利,最本质和关键的还是提升自我修养,助益道德人生,以此利益社会众生。
“若不反躬内省,而徒向外驰求,则求之有道,而得之有命矣,内外双失,故无益。”
因问:“孔公算汝终身若何?”余以实告。云谷曰:“汝自揣应得科第否?应生子否?”余追省良久,曰:“不应也。科第中人,有福相,余福薄,又不能积功累行,以基厚福;兼不耐烦剧,不能容人;时或以才智盖人,直心直行,轻言妄谈。凡此皆薄福之相也,岂宜科第哉。”
内省:内心自我省察,自我反省。《论语·颜渊》:“内省不疚,夫何忧何惧。”《论语·里仁》:“见贤思齐焉,见不贤而内自省也。”
积功累行:长期行善,积累功德。
烦剧:纷繁杂碎。
“如果不对自己进行反省,却徒然向外部世界去求索,那样的话,求取就有一定的道,而得也便有定命,内在的修养与外在的价值都失去了,因此这种求取是无益的。”
于是问我:“孔先生给你算的一生是什么样的?”我实话告诉了他。云谷禅师说:“你自己觉得你应该得到科考功名吗?应该有儿子吗?”我自己反省了很长时间,说:“这些都不应该得到啊。经过科举而得到功名的人,都有福相,但我却福薄,又不能修行积德,来培植更厚的福报;加上不能忍受复杂的事,不能宽容别人;有时还因为自己的才智胜过别人,从而想到什么就做什么,说话随意不加考虑。这些都是福薄的表相,怎么能有科举的功名呢!”
【点评】
不论是求内在的德行,还是求外在的资生之具,我们都要反躬内省去探求,人需要经常的反省,只有反省才能进步,才能充实自己的德行,而不是向外攀缘,向外求驰。《道德经》第十二章说:“五色令人目盲;五音令人耳聋;五味令人口爽;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;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”纵横世间,只是为了贪图一时的畅快,在追求中迷失,使自己的清净本心因为过分的激动而狂乱。这样就不能向内探求,从而认识自我,而是被外力牵扯,心为形役。这样的寻求是迷失方向的,一旦求之不得,会认为“求之有道,而得之有命”,陷入悲观绝望,只会内外双失,了无益处。
云谷禅师又问孔先生为了凡先生所算的一生流年。了凡先生据实相告,如哪一年得科第,命中算定无子等。云谷禅师反问道:你自己扪心自问,你是否应该得科第?你是否应该有儿子?了凡先生开始内省和反思,良久之后,说:实在是不应该能中科举的人。中科举的人都有福相,而自己却十分福薄,又不能够积累功德善行,使自己的福德的根基更加牢厚,加之又不愿意做过于繁琐的事情,不能包容别人,心胸狭窄。又经常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处处压人、鲁莽任性地轻易乱说,且语言刻薄,这些都是福德浅薄的表现。如此这般怎么能适合考取功名呢?
“地之秽者多生物,水之清者常无鱼;余好洁,宜无子者一;和气能育万物,余善怒,宜无子者二;爱为生生之本,忍为不育之根;余矜惜名节,常不能舍己救人,宜无子者三;多言耗气,宜无子者四;喜饮铄精,宜无子者五;好彻夜长坐,而不知葆元毓神,宜无子者六。其余过恶尚多,不能悉数。”
生生:指事物的不断产生、变化。《易·系辞上》:“生生之谓易。”王弼注:“阴阳转易以成化生。”孔颖达疏:“生生,不绝之辞,阴阳变转后生次于前生,是万物恒生谓之易。”戴震对“生生”作了新的阐述:“生生者化之原”,物种各自“生生”,是“化之流”,并指出万物再生规律“生则有息,息则有生,天地之所以成化也”。
矜(jīn)惜:怜惜。